余华的《河边的错误》是八九十年代著名的一部先锋小说,曾有许多知名导演考虑过将其改编成电影。当当影业拿到授权后,在2017年就开始筹备,寻求导演合作。
2018年,魏书钧在制片人的推荐下看了《河边的错误》原著小说,不过当时并没有提到要由他进行改编,在他看来,也没有那么敢“胆大妄为地想过”,自己能改如此著名的小说。
到了2020年,制片人来问魏书钧,是否愿意进行电影改编。
魏书钧犹豫过,这部小说的先锋性对自己很刺激,但又明知道很难改编,文本上有荒诞甚至是惊悚的元素,并不那么容易转化。
最后他本着一种挑战精神,还是决定试试。
因此《河边的错误》的剧本工作自2020年便开始了,甚至早于《永安镇故事集》的拍摄时间。
一直到《河边的错误》开拍前,就有四次大的剧本调整,每次都是完全不一样的方向。
魏书钧和摄影指导第一次读完剧本后,就决定要用胶片摄影,这对还原90年代的故事质感很有帮助。不过16毫米胶片在洗印流程上没有大公司或制片厂运营,产生了一些制作难度,但最终得以解决。
为了满足胶片制作,剧组选择了“顺拍”的模式,这样也能给表演带来很多好处,让电影能更有机地发展。
2022年11月,《河边的错误》正式开拍,拍到2023年2月1日杀青。由于是“顺拍”,且边拍边剪,成片在2月的十几号就剪辑完成。
魏书钧坦言,在开拍时还没有考虑来戛纳参赛的事,只是剪完恰好能赶上,那就去试一试。
最终本片入围第76届戛纳电影节一种关注单元。
带着作品来戛纳的主演朱一龙,是此次最受关注的中国演员之一。
在2022年七八月份,魏书钧就主动找朱一龙定下合作,让他饰演男主角马哲。
开拍前45天(一个半月),朱一龙就到江西南丰县城去体验生活,跟警察在一起,看他们办案,尤其是跟一些在90年代工作过的老刑警,聊当年的事情。这是他经历时间最长的一次体验生活。
而为了跟随“顺拍”的节奏,朱一龙采取了“先增肥后减肥”的方式,让马哲这个人物,在开头是一种普通刑警的生活质感,慢慢开始用生理反应呈现出他的焦虑和崩溃。最终他的表演也获得了认可。
《河边的错误》也在一种关注单元中获得不错口碑,甚至有外国媒体人认为,该片有实力进入主竞赛单元。
此次凤凰网娱乐记者在戛纳独家专访了《河边的错误》导演魏书钧,详解创作过程。
【对话魏书钧】
谈创作难点:兼顾悬疑、写实和原著基因
凤凰网娱乐:这次有评论认为,这部电影完全有实力进入主竞赛,你对此感到遗憾吗?
魏书钧:不会。去电影节其实能放片就行了。如果能取得更好的成绩,那当然也不错。但那个不强求,有啥是啥。
凤凰网娱乐:很快地完成拍摄剪辑,是为了赶上戛纳电影节吗?
魏书钧:我没有着急赶戛纳,都是正常拍完了就剪。因为我们是一边拍一边剪,所以顺拍,基本上拍完离剪完也没有差很多时间。
如果不是顺拍,或者不是边拍边剪,那时间上肯定就来不及了。我们拍完剪完时间刚好可以,那我们就去试一试。
凤凰网娱乐:你之前都是做原创剧本,这也是第一次做改编剧本,体验上有什么不一样?
魏书钧:因为它多了一些限制,对比我原来的创作经验,比如在叙事层面要兼顾原著里面发生的案件,它是有一个有犯罪、探案元素在里面的,这个事要讲清楚,不能太随性。
由这个事引发的一个问题是,电影面对观众的时候,还要解决观众看这一类元素的电影时,他们的期待。无论是顺应期待还是消减这个期待,都是要考虑的,不光是一个叙事结构的问题。
第二,小说里不可见的部分也是它最精彩的部分。它的一些人物都很荒诞,但是直接把那个小说换成一场戏。我觉得又太单摆浮搁了,或者像舞台剧一样,不太像一个很现实的方式去做,这些都是改编的难点。
第三,主题上我们其实在讲关于理性失效、逻辑失效、经验主义失效,但是我们的方式又是一个写实的叙述,有点像我们右手出了一个招,得再用左手出一个招,右手再给它击回去然后再击回来,这些过程都是很难的。
凤凰网娱乐:有没有一开始就确定一些肯定拍不了的部分?
魏书钧:改编肯定最后要通过审查的。对于文学来说可以,但作为电影明显不可以的地方,那个我们提前规避掉了。
我觉得要重新梳理它。其实你看这个电影,它的基因是相似的,只是表述或者在情节上,肯定有一些调整。
凤凰网娱乐:在暴力的尺度上,原著是砍了人头。现在就是一个相对简单的死法,这个是剧本的时候就决定了?
魏书钧:对。剧本的时候就决定了。因为我觉得要写意一点,我不想做那个直接的暴力,血喷出来或者刀砍下去那种。
谈胶片摄影:根据模糊的东西判断,挺有意思的
凤凰网娱乐:胶片摄影导致你拍的时候监控看不清楚?
魏书钧:对。只能看大概构图。
凤凰网娱乐:演员表情比较远,完全看不见?
魏书钧:对。所以有时候洗出来,我说龙哥(朱一龙)你还有这个表演,这个太棒了,都是后来才知道。
凤凰网娱乐:那你在导演过程中,不会担心看不清,不靠谱吗?
魏书钧:好多电影让我很喜欢的部分,都是看不见的部分。看回放的时候当然不能做到清晰了,但是我们能听到声音,我能感受到演员模糊的动作和肢体的表现,通过这些模糊的东西判断,我觉得还挺有意思的。
凤凰网娱乐:有一个矛盾的地方。当我们想更深入马哲这个人物,就肯定想离他更近。就需要更清晰,比如说看清楚他的脸,或者他离镜头更近,离观众更近,可能会更容易共情他的焦虑和崩溃。但现在会有一点距离感。
魏书钧:进入人物等于进入特写吗?如果是这种观点的话,那我也不认同。有的时候环境描写,也是心理描写。不一定非要看到他的眼睛,他的瞳孔。
谈选角:不喜欢“流量”这个词,有片面认知
凤凰网娱乐:找朱一龙合作的过程是怎样的?
魏书钧:朱一龙合适,方方面面,马哲的年龄在原小说里面,他可以是40多岁,也可以是30多岁,其实是两个年龄段的考量,我觉得这个演员应该需要提供一种内在能量,他是有可能性的,所以我就找他聊,他也喜欢剧本角色,我们沟通了很多这方面的东西,然后就定下来了。
凤凰网娱乐:你近期定的一些主演是否考虑了流量?
魏书钧:不是流量高不高,一个电影有商业性的部分。这些优秀的演员,他们对影迷,对市场的影响,是一个客观的底线,我觉得是一个综合考量。
流量这个词对于演员来说挺粗暴的,我不是特别喜欢这个词。好像一说流量就是在说这个人仅有流量,仅有曝光度而已,我觉得不是,这是一种片面的认识。
凤凰网娱乐:康春雷(本片编剧之一)为什么演疯子?
魏书钧:我觉得他合适。
凤凰网娱乐:写剧本的时候就觉得?
魏书钧:没有那么早,就是看景的时候。有一天看他在河边走,我觉得一瘸一拐挺合适的。因为这里的疯子不是很外化的那种疯子,他看起来有时候很温顺,又有很暴力的一面。我觉得他合适这个角色。
凤凰网娱乐:《永安镇故事集》他也演过,那个角色很重,而他又不算是专业演员,你觉得他表演最后完成得怎么样?中间有遇到什么困难吗?
魏书钧:一开始让他去体验生活,去精神病院,去了几次,让他精神很崩溃。
谈迷影元素:提供虚构感和观看视角
凤凰网娱乐:许亮在原著不是异装人士,电影里给他加了这个元素,是怎么想的?
魏书钧:方方面面。更易于表达,也有虚实之间的衔接,因为原著里面他的特质是喜欢把别人发生的事放在自己身上。看上去不正常,在小说里面可以不加解释,或者几句描述就解决了,但是在电影里面还需要情节支撑。所以建立了这个背景。
凤凰网娱乐:白洁在家庭的戏份,之前也是没有的。
魏书钧:这是为了在主题方面的表达,除了案件本身,这个家庭即将诞生一个孩子,在他的记忆当中出现一些错乱,几个线索并在一起,对他的精神产生了一种影响凤凰网娱乐凤凰网娱乐:惊悚的戏份你之前电影里面是没有怎么去尝试过的。
魏书钧:我觉得可能有一种心理惊悚在里面,还不一定是惊吓的惊悚。
凤凰网娱乐:梦境的长镜头,那一场是怎么设计的?
魏书钧:我们做剧本的时候,想从哲学上的死因,去考虑梦境的问题,它不是直指现实的。一个通过极致的痛感,一种死亡,期待获得极度的快感;一个不该凝望深渊的人,对深渊很感兴趣,对凶手很感兴趣,最终如愿以偿;一个要在世俗层面和女孩摆脱关系的人,在一个很虚伪的诗歌的信件中,但是他却死了。那个信件仿佛像一种预言,我是从这些角度去想,这种哲学上的死因。
凤凰网娱乐:那加入迷影元素的原因是什么呢?
魏书钧:因为它提供了一个更虚构的感觉。第一,我们从小说来,不是一个真实事件改编。
第二,它提供了一种更有意思的观看视角,马哲一行人,尤其马哲在中后期,更像一种提线木偶式的角色,将他们的人、将他们在处理案件的过程置于舞台之上,好像我们在台下看他们。
那天我在电影院首映看,看见马哲坐在他的电影院里面,他在看电影,我觉得这些很有意思。
他们搬到电影院办公,电影院隐蔽,那个时候电影院经营得不景气是一个写实的事情,而且他们搬到这里并没有强调电影怎么样,或者拍电影怎么样,并没有强调这些事情。
凤凰网娱乐:但是有一些很明显的镜头。比如说“电影”两个大字掉下来砸到地上了,包括他们说到电影不重要、电影院没人去了。这就让我想起你拍这个电影的时候,2022年的电影市场不太好,电影院也不太景气,跟现实联系到一起了。有这样的想法吗?
魏书钧:那个倒没有。有的时候正是因为对这个东西在意,才会不自觉出现。我们在做剧本的时候,没有想那么细节的问题,都是拍着拍着觉得这个可以去做点什么。我们拍的时候才想着这些事情。
凤凰网娱乐:一些人看完说看不懂,依旧不知道凶手是谁。你怎么回应?
魏书钧:电影也在回答这个问题。真理在我们面前出现,我们往往也视而不见,这不也是司空见惯的事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