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乘风2023》最多的梗,就是让蔡少芬开口说港普,好心的弹幕会提醒观众,千万不要在吃饭的时候看。
这个笑点由来已久,从《甄嬛传》那句「臣妾做不到啊!」到《王牌对王牌》那句「乌拉那拉氏已馊」,蔡少芬的港普二十年如一日,保持着原汁原味,全然没有受到多年内地工作和嫁了内地丈夫的影响。
尤其和胡杏儿、陈法拉这些普通话水平惊人的后辈花旦比起来,蔡少芬的国语确实属于胡闹,而看过去年小芒年货节晚会的观众更是惊呼:能打败蔡少芬普通话的就只有她的戏腔了。
她并非不努力,她台上的努力大家都看得到,只是做不到。这种体质,正是浪姐舞台所看重的,也是她以惨不忍睹的普通话生存于内娱的根本。
拍《甄嬛传》的时候,郑晓龙坦言最后悔的就是「请了蔡少芬」,这是实话也是反话,实话是蔡少芬在片场无论说粤语还是普通话,他都听不懂;反话说的是,蔡少芬的戏太好,演得过于投入,以至于他无法判断皇后的戏演完了没有,不敢喊cut。
《甄嬛传》(2011)
而《甄嬛传》作为宫斗剧的历史最高峰,以及最后一个全面出圈的影视剧(自此之后再也没有电视剧达到这样的传播度和国民认知度),离不开精致的场景美术和服化道,也离不开各种感性的人设和演员表演。然而相对于前者,后者在整部剧中的状态并不均齐。
除了陈建斌这位老牌影帝功力深厚外,其他演员都并非以绝对演技见长,作为女一和女二的孙俪、蔡少芬大致属于同一类,即在电视圈声名显赫的大花旦或大青衣,她们的成功与否取不完全依仗个人能力,而是更多决于作品以及角色人设的匹配度。
孙俪在《玉观音》《甜蜜蜜》《甄嬛传》《芈月传》《那年花开月正圆》中全面进阶的轨迹,大致等同于蔡少芬在《白发魔女传》《天地豪情》《洛神》《栋笃神探》《珠光宝气》中的辉煌进路,只是两个人一个在内娱,一个在TVB,巅峰世代相差了十年有余。
流潋紫赏识蔡少芬,也是因为《洛神》启发了《甄嬛传》,当甄宓与郭嬛这对情同姐妹最终反目,也就预演了甄嬛与安陵容的爱恨相杀。两部作品跨越十年,从蔡少芬的巅峰跨越到孙俪的巅峰,《洛神》时期甄宓的闭月羞花倾城倾国已然不再,但宜修这种面慈心狠,毒辣、落寞且悲情的角色,反而成全了她转战内地以来事业的最高光时刻。
要知道,强如郑佩佩、刘雪华、归亚蕾这种昔日天后,换个环境也只能接受各种妈妈奶奶级配角。不过这类角色,港台演员的完成度极高,像郑晓龙等用过港台演员的内地导演,都悉知他们的珍贵之处:虽然普通话确实不好,但在执行力、经验和团队合作方面,他们比内地演员更加游刃有余。
如果将《乘风2023》视为一个剧组,我们自然不难发现蔡少芬在这方面的绝对作用,她不光承包了笑点,而且能够最大程度提升节目的质感和效能,换句话说,她具备其他人所不具备的效率。
我们看不出她在乎圈中资历、功利性目标或是游戏玩法,作为艺人,蔡少芬保留着和生活热情等同的职业素养,或者和职业素养等高的生活热情,这一点有别于其他嘉宾姐姐的机械套路。
这或许是因为她自小家庭离异、母亲嗜赌、债主高台的环境塑造,也或许是巅峰时期TVB这架工业机器的文化塑形。这仿佛梅艳芳或当时许多前辈的身世翻版,能够以个人的生活厚度打通戏里戏外,驾驭住多元角色,即便未必以其中的任何一种为典型。
在TVB做当家花旦,总有过度操劳、花期过短的遗憾,邵美琪、蔡少芬、佘诗曼都是典型,她们的容貌轮廓都发生过比较大的变化,以至于年过三十就要考虑角色转型的问题。
回顾90年代的蔡少芬,还是典型的港式少女,眉眼如邱淑贞,高挑如万绮雯。擅长古装、长发造型,珠圆玉润且古灵精怪,是「港姐第三」的审美典型(第一名往往给明艳大气的类型,那一届给了郭蔼明)。但蔡少芬一处山就能驾驭两种全然不同的角色:《天伦》里是娇病一生的复仇恶女齐雪儿,《马场大亨》就瞬间变成了傻白甜的钟爱玲。
《天伦》(1993)
与星爷合作的《九品芝麻官》里,蔡少芬出场的段落被很多观众回顾过一遍又一遍,那是真正「如烟」的淑女——是那个年代妆容、仪态的审美标尺。随后她在镜头里如鬼影横移,切换到搞怪泼辣的无厘头风格。对星爷和蔡少芬来说,这并不是「换种用法」,而是蔡少芬身上本就兼具着淑女和谐女的双重特征。
《九品芝麻官》(1994)
时隔一年,《大话西游》完全打散这种淑女形象,让蔡少芬专营铁扇公主的搞怪和泼辣,在角色上扮老扮丑,与如烟相比是两个极端。虽然出场不足两分钟,但蔡少芬留下的是「小甜甜与牛夫人」的经典对白,以及目送至尊宝一脚踏空衰落悬崖时黯然神伤的名场面。
《大话西游》(1995)
人们很难将蔡少芬视为严格的电影演员,但她90年代中期的电影作品确实不容忽视,除了与星爷的两次合作外,拍摄于1996年的《人间色相》才是她在影坛最重要的代表作。
这部作品是真正意义上的「爱情神话」,以性无能来隐喻97大限,但又以轻快的节奏超越了世俗焦虑。影片中丰富错乱的男女关系影射着时代格局,蔡少芬完全改换造型,以短发精炼的Les形象造就了更大的视觉或角色颠覆,她在影片中能量充沛,平衡着黄子华和张达明两个虚弱的港男象征。
《人间色相》(1996)
蔡少芬一早展示的多元变化,也呈现在驾驭一头白发、心境沧桑的练霓裳。1995年的《白发魔女传》是她第一次当「大女主」,将白发的前温柔甜美和白发后的威严戾气呈递出不同的层次,练霓裳的命运固然让人唏嘘,但同剧中男主的真实境遇也令人无端感叹——与蔡少芬仿若金童玉女的何宝生,后来竟了断尘缘,出家为僧。
《白发魔女传》(1995)
到1998年,25岁的蔡少芬以《天地豪情》拿到万千星辉颁奖礼的最佳女主角奖(她目前仍是迄今视后中最年轻的获奖者),事业更进一步。这部戏的女一实为郭蔼明,郭演的也同样出色,但蔡少芬最终胜在角色上。她扮演的Diana命运多舛,不是被男人抛弃,就是爱人惨死、坐牢,自己也终究未免于昔日情人毒手。从她身上,观众感受到编剧在驾驭剧情上的极度虐心,而「虐」也成为蔡少芬日后诸多代表性角色的关键词。
《天地豪情》(1998)
《创世纪》延续这种招牌式的虐,结局是张自力(古天乐)身死和唐宁(蔡少芬)的失忆。世纪之交,这种虐的痛苦,应对者她现实境况中难母还债乃至不得不断绝母女关系的打击。蔡少芬与吴奇隆合作虐恋版的《还我情心》后走到一起,除了因戏生情的故事外,还有一个重要的情况就是同病相怜——吴奇隆的父亲同样欠下2000万巨债,两人命运相似,能够报团取暖。
《还我情心》(1999)
新千年,蔡少芬终于成为和宣萱、陈慧珊、郭可盈齐名的TVB四大花旦,并在后两部《陀枪师姐》里接班关咏荷成为女一号。这次「接棒」,除了关咏荷合同到期离开无线签约唐人的机遇外,也是一种业内传承(关咏荷正是上一期花旦,也是90年代的一姐)。关咏荷扮演的朱素娥固然珠玉在前,蔡少芬演绎的卫英姿也不落下风,这让庶民剧《陀枪师姐3》在更换女主的前提下维系了该系列的口碑和评分。
《陀枪师姐3》(2001)
有些遗憾的是,蔡少芬未能像关咏荷那样成为TVB的一姐,在新世纪开端,宣萱以《雷霆第一关》《寻秦记》《流金岁月》《憨夫成龙》领先半个身位,之后是张可颐、黎姿火力全开,几人因为资源上旗鼓相当,最多相互打个平手。
蔡少芬位列四大花旦的时期,最知名的作品当然是《洛神》,这部影片改编自三国历史,但实为TVB惯用的家庭虐恋剧,且已然有着宫斗的痕迹。蔡少芬扮演的甄宓,是位顺从如苇草、坚忍如磐石的女子,此时她正处在名气、实力、美貌的最巅峰,压得住这位传奇、完美的角色,且没有将它演绎地过于虚幻。最终集里丝绢遮掩半面的流泪,成为了曹植七步诗的灵感之源,这场戏被一再定格,包括在《乘风2023》的舞台上,成为集约其演技和美貌的点睛之笔。
而对新世纪的内地观众来说,更直观让人们认识蔡少芬的恐怕是海南周易影视出品的两部电视剧《水月洞天》和《灵境传奇》,两部剧都由陈曼玲担任编剧,但情感人设上差异巨大:《水月洞天》制造出能力值极强的完美角色,让粉丝具有极强的带入或磕糖的亲密性;但《灵境传奇》打破重构,以极强的命运踩踏和虐恋来重写感情线。
《水月洞天》(2004)
两部剧中有两对磕起来嚼劲十足的CP:战雪线是杨俊逸和陈法蓉(两人在期间竟然真正谈起了恋爱);博豆线则是于波和蔡少芬。整部剧虽然预算不足,在服化道和造型上相对拉胯,但胜在人设和情节,蔡少芬扮演的豆豆,从命途来看不如陈繁荣扮演的尹天雪,但她的单纯善良和仍然在线的颜值,吸引了当年围绕电视这种单一媒介的大多数观众。
《灵境传奇》(2004)
虽然于博和蔡少芬是当时内地银幕上的俊男靓女经典CP,两人后续又合作了《神龟八阵图》。但对港人来说,蔡少芬与黄子华,似乎是更「好磕」的一对,无论从评分还是质量上而言,2004年的《栋笃神探》都应该是蔡少芬在TVB最好的作品,也是她的角色转型:她扮演的李慧慧是一位30多岁从事保险业的职场女性,有着傲娇、虚荣、自以为是的特征,整体上驾驭得不错。她本人之所以没有特别出色,是因为身边有个更出色的黄子华。
《栋笃神探》(2004)
蔡少芬当然接得住黄子华的梗,就像当年接得住星爷的梗,且能以牙还牙。但问题是,这样的戏路方法,其他女星也能完全驾驭。在2000年之后,黄子华有三个经典角色:余乐天、莫作栋与麦提爽,香港观众磕的也是不同的CP:郑裕玲、蔡少芬、佘诗曼。这些女性角色总体戏路刻画相近,加上郑裕玲演的毛小慧珠玉在前,蔡少芬和佘诗曼总归是逊色了一些。
这是一个略微尴尬的、过渡性的处境,她既未能像前两代的郑裕玲(即便并非花旦的名义)、关咏荷那样成为TVB正牌一姐,佘诗曼反而在她之后垄断资源成为了一姐。而到2010年,四大换牌,花旦又成了胡杏儿、杨怡、徐子珊、钟嘉欣和陈法拉,即所谓的五花。
就此而言,《珠光宝气》可谓是老花们的抱团之作,它从牌面上来说是异常奢侈的手笔,但几个姐妹的人设确实是一团乱麻。从剧情走向上来说,这部剧明显扶持的重点是扮演二姐的黎姿,但这个大龄滥好人的形象完全浇灭了观众对她退圈前的最后期待。
《珠光宝气》(2008)
《珠光宝气》若非蔡少芬维持了她一贯的水准和表现(她在本剧中的发挥接近当年拿视后的《天地豪情》),《珠光宝气》的不友好评价恐怕还会更多。与此同时,人们也知道港产家族剧再也回不到《天地男儿》时的水准了。
除了角色不多的《金枝欲孽2》,《珠光宝气》是蔡少芬在TVB的最后一部重要作品,之后则是靠《甄嬛传》翻红了她的事业。然准确来说,《甄嬛传》是乌拉那拉·宜修的悲剧,也是蔡少芬事业上的一个隐性的悲剧。
《甄嬛传》的确让蔡少芬家喻户晓、妇孺皆知,让她和张晋成为行走十余年,操着特色港普的综艺咖,但需要明确的是,在这些喧闹的、活生生的,可以承担诸多笑点的舞台上挥洒自如的蔡少芬,已经有十年没演过正经的影视剧了。
这期间虽然有生儿生女的客观原因,但并不构成绝对的障碍(比如张晋的事业就是有起色的)。真正的问题在于,诸多观众,无论是内地还是香港的观众们都对这位昔日的花旦、视后抱有极高的演艺期待(至少相对于宁静这样才能基本耗尽的同龄人来说是如此),她的经验、厚度和驾驭角色的能力应有更多的辐射,不应该只落在综艺的舞台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