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做了一辈子「下流胚」,却没人懂他的高贵

来源:网络   发布时间:2024-05-09   浏览次数:414    评论

不合时宜-“孔乙己”

「我把大量时间用在无谓的事情上,唯独把自己给忘了。」

王小波有句话很混账,也很真实:

「别人的痛苦才是你艺术的源泉,而你去受苦,只会成为别人的艺术源泉。」

这句话用在杜深忠身上,太合适了。

2012年,焦波导演了一部纪录片《乡村里的中国》,将镜头对准了一个北方村庄的普通农民生活。

杜深忠是片中的另类,也是片子的魂。

他是村里唯一一个看《新闻联播》的人,看着神舟九号的发射、奥运会的开幕,他心潮澎湃;

他下地干活时,会抱着《巴黎圣母院》,会自己写小说,描述他脚下的土地,哀叹村民的封建愚昧;

他醉心于音乐,曾豪掷家庭大半年的开支,用690元买了把琵琶,那是他魂牵梦绕了50多年的奢望;

他是个纯粹的理想主义者,是知识分子中顶高贵的那一类。

唯一荒唐的是,他家里的苹果园总是「草盛豆苗稀」,而这是当地人赖以生存的本钱。

所以,当村里很多人家都靠勤劳致富后,杜深忠俩口子依然住着破旧的老房子,整日为孩子的学费发愁。

他感慨自己是个「没钱的君子」,但在旁人看来,他只是个不合时宜的「孔乙己」。

01

焦波第一次见到杜深忠时,他正追着屋里的一米阳光,书写《道德经》。

他一手拿着盆,一手握着笔,专注于笔迹的游走。

写完后,他起身欣赏着自己的作品,等待着水渍缓慢变干的档子里,他不时远眺群山,若有所思。

「焦老师,这个透进门框的光影,在我的眼中就是一张非常好的宣纸。」

焦波一惊,这个老农对美的感受太敏锐了,而他整个人却是如黄土般粗粝啊!

正是这次照面,让杜深忠走进了镜头,也走进了大众视野。

早年间,杜深忠是村里唯一的文化人,他读过高中,在石家庄当过五年炮兵,复原后回村做了村支书,风光过。

这些经历,让他走出村庄,见识了大山以外的地方。

20岁出头时,他对文学的渴求近乎疯狂,他读四大名著,读现代小说,追着热乎乎的文学杂志跑。

《蜀道难》、《赤壁赋》等经典诗词他一遍遍抄写,边抄边感叹:「写得太好了,太美了。」

马尔克斯的《百年孤独》,他仔仔细细看了两遍,虽没看懂,但他见识到了文学的深不可测。

每逢周末,他会翻越两座山头,去县里的新华书店借书,风雨无阻。

他一直坚持着小说的创作,每写完就会去投稿,大大小小的编辑部全试过,但从未被录用。

时间一蹉跎,30多了,他还未结婚,村里人视他为怪物。

34岁那年,他终于扛不住压力,娶了个二婚的张兆珍。

跟杜深忠一样,张兆珍亦是个另类,她的第一任丈夫绝不允许她和别的男人说话,这奇葩要求令她无法忍受,她果断提出离婚,但法院总拖着不判决,她就天天去法院找说法,人家不堪其扰,终于放她自由。

大概另类只能配另类,所以媒人使劲撮合他们俩,听闻杜深忠是个文化人,张兆珍心动了,她寻思着,文化人总归是讲道理的。

然而结婚第二天,杜深忠就向村里人借了200块钱,去往遥远的北京「逐梦文学圈」了。

这趟疯狂之旅,起因于他婚前收到的一封信。

那是从北京发来的一份通知,邀请他去鲁迅文学院学习,通知书上「有很大的创作潜力」这8个字,让杜深忠一扫从前的阴霾。

前方的文学之路充满阳光,足够他放弃既有的一切。

然而来到大北京,他懵了。

接到鲁迅文学院通知的有700多人,到场蹭课的有四、五千人,他们有些来自部队大院,有些来自各地政府机关。

杜深忠是唯一的农民,他自卑了。

图书馆里的书浩如烟海,文学院门口的地摊上,卖的都是巴尔扎克、茨威格、加缪。

杜深忠头一次感到恐惧:「天下的好故事都被写尽了,像我这样的人,可能有只言片语塞进书里吗?」

没有。

在那之后长达4年的时光里,他废寝忘食,绞尽脑汁,终究没换来一个铅字。

心灰意冷之时,他偶然读到了作家王蒙的《切莫拥挤在文学小道上》,彻底梦碎。

「在北京,我没有藏身之地。」

认清现实的杜深忠又回到了村里,他依然阅读,依然写写弄弄,但不再幻想着出人头地。

坐在北京驶向济南的火车里,杜深忠知道,自己将从一种沉重,回到另一种沉重里去了。

02

做农民,杜深忠依然是失败的。

按村里的规矩,结婚了的新家庭才能分到地,杜深忠结婚晚,自然被分到了别人挑剩下来的那块。

土地孬不要紧,只要人勤快,收成就不会太差。

但回归土地的杜深忠,心思全然不在苹果树上,无论是给苹果花点粉还是给果子套袋,他们两口子总比不上别家。

村里167户人家,每户一年的平均收入约一万五六,杜家多数时候只有6、7千,最差的年头只有3、4千,比平均水平还差一大截。

所以每到采摘的季节,别家都忙着盘算一年的收获,只有杜家灰头土脸。

一家人一年的开销,就靠这几千块硬撑,注定捉襟见肘。

因为贫穷,女儿小梅14岁就辍学打工,挣的钱连一件新衣裳都舍不得买;

儿子的大学学费始终是个难题,更别说心心念念的笔记本电脑。

杜深忠舍不得孩子受苦,农闲时节,他也跟着村里人一起,外出打工。

给人家「杀玉米」杀了5年,浩浩荡荡的玉米地望不到边,每天撑死了杀两亩地,60块钱。

因为过度劳累,5年内,他掉了13颗牙,至今没舍得换:「换一口牙要2000多,真贵。」

他也曾沿着京沪铁路刻过站牌,25块钱一天,累得昏昏沉沉,晚上连个睡觉的地儿都没有,夏天的铁路旁蚊子满天,他们也只能挂个小蚊帐凑合凑合,白天收蚊帐时轻轻一捏,满手是血。

因为练过书法,老板总夸他刻得好,到了结工钱时,却溜得无影无踪。

「简直是拿人肉换猪肉吃!」杜深忠说。

枯燥又辛劳的日子里,能给他安慰的,依旧是文学。

站台里常常能看到旅客们丢弃的书本和杂志,杜深忠总是像宝贝一样将它们捡起来,看到好的文章,他就会拿剪刀剪下来,贴在自己的摘录本上。

当一个人连苟且都苟不过来时,依然惦念着远方,说不上是幸还是不幸。

反正,杜深忠的打工生涯,也没能干得长久,他所能依托的,还是那几亩贫瘠的土地。

他一次次地奔向外面的世界,又无奈一次次地回到这里,他身心俱疲,失望透顶。

「我对土地没有一点感情...这个土地不养人。」

我笃定,杜深忠说的,不只是生计。

03

妻子张兆珍也曾是个狂人,但在现实的抽打下,她鸣金收兵,成为了「顺民」。

但同样的巴掌,却没有把杜深忠打醒。

夫妻俩的日子过得不太平,口水仗随便起个由头就能打起。

他用690元买了把心爱的琵琶,抱在怀里爱不释手,她火冒三丈:「六七百块钱买这么个东西!要有这钱,我能干多少事儿!」

他试图讲道理:「人需要吃饭,精神也需要哺养,这才叫品味,这才叫素质!」

她呸:「高雅的东西不能当饭吃,也不能当衣服穿,我光知道没钱就白搭,抱着琵琶穷酸!」

他拍桌就走:「我和你说这个都没用,对牛弹琴!」

家里的玉米地被獾拱了,张兆珍心疼不已,叫杜深忠把獾药死,杜深忠不干:「你别看獾吃这点东西,獾是国家三类保护动物,糟蹋点就糟蹋点吧。」

「它还是保护动物?农民种点粮食容易吗,农民怎么没人保护?!」张兆珍气急。

村里的古树被刨了换钱,正在地里干活儿的杜深忠怒了:「这是给树办了‘农转非’,这叫剜大腿上的肉贴到脸上,光看到这点钱了。」

张兆珍看不得这穷嘚瑟的样:「有钱就行了!人家有钱的王八坐上席,你无钱的君子下流胚!」

杜深忠扔下手中的活儿就走:「真她妈的不可理喻!」

吵架的结局总是这样,她希望丈夫能融入现实,他希望妻子能对抗现实。

他们都失败了。

妻子的妥协,意味着杜深忠成为了村子里唯一的异类,没人再跟他并肩作战了。

村里人视他为「文化用品」,有写字的活儿都找他帮忙,红白喜事总少不了他。

但在内心里,人们看不上他,杜深忠心里清楚:「用你的时候夸你,不用你的时候只剩贬低。」

他亦看不上村里人:「这些人的素质,就是坐上航天飞机提高也快不了。」

他理想中的乡村,是人人讲道理、懂规矩、有文化,而不只是活着。

痴人说梦,不怪人笑掉大牙。

整个村子里,唯一能跟杜深忠说得来话的,是会计张自芹,他虽没什么虚幻的文学梦,但对村民的文化修养倒是很上心。

2018年春天,张自芹车祸去世了。

殡葬那天,杜深忠没有去,他在屋里喝了一天的劣质老白干,直到昏睡过去。

「我没有朋友了,天地之间没有人和我对话了。」

杜深忠彻底孤独了,自那以后,他视太阳为朋友,视月亮为朋友。

04

杜深忠70岁了,他决定彻底背叛俗世。

「我把大量时间用在无谓的事情上,唯独把自己给忘了。」

他把自己交给了书法,每天琢磨着欧帖《九成宫醴泉铭》。白天在阳光撒下的「宣纸」上练,晚上就着昏暗的灯光,在旧报纸上练。

写写停停,有时一出神就是4、5个小时,妻子一觉醒来,常常吓出冷汗:

「每天写到半夜,像活死人一样,鬼一样!」

但杜深忠却沉浸其中,乐趣无穷。什么困难、什么挫折、什么无奈,全都荡然无存。

回望过去,他接受自己是一个「懦夫」,承认了自己的一事无成,但他也绝不再接受现实的奴役。

他构建了自己的精神世界,文学的、音乐的、书法的、美的。

不为别的,只为热爱。

他接受了一辈子跨不出去的大山,甚至将其视为知己。

于清晨,于深夜,他会在山巅坐坐,抽几支解愁的烟。

虽始终沉默,心里的话却都有了去处。

四下一片黑暗,但在杜深忠眼里,天地一片大光明。

参考资料:

《乡村里的中国》纪录片;

《当一个「懦夫」背对生活》真实故事计划;


THE END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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