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中国天才,可惜了……

来源:网络   发布时间:2024-05-09   浏览次数:510    评论

2016年,一部讲述深圳大芬油画村的纪录片《中国梵高》,将“农民画家”赵小勇推至聚光灯前。

从1997年画梵高作品开始,赵小勇临摹的画作多达十万余幅,他几乎画过梵高所有的作品,28分钟便可临摹出梵高的著作《向日葵》。

在深圳大芬村,像赵小勇一样的画工还有很多。这个占地面积仅有0.4平方公里的城中村住着数百位“梵高”、“达芬奇”、“毕加索”这样的世界级画家。

早在1989年,香港画家黄江带着20名艺术家来到大芬村,他看准了装饰画旺盛的需求,将欧美客商的订单引向这里。几年之后,大芬村名气渐长,吸引众多如赵小勇一般的画工定居于此。

鼎盛时期,全球60%的油画都来自大芬村。这些临摹的“世界名画”被送到世界的各个角落:欧洲的精品店、美国的沃尔玛和中国的酒店大堂。

赵小勇作为大芬村最贵的画工之一,见证了大芬村的崛起与转型。

面对「最人物」对往事的追问,赵小勇不愿谈及,他更愿意诉说的是关于大芬村的转型和自己的原创画作。

在谈话过程中,赵小勇告诉「最人物」:“整个大芬村对价钱方面都比较敏感”,作为庞大油画产业链中的一员,赵小勇已然和大芬村休戚相关。

在纪录片播出后,不断有人在网上询问,赵小勇去哪儿了?大芬村如何了?

油画的故事就此开篇。

2004年,纪录片《中国梵高》的导演余海波第一次来到深圳大芬村,彼时他的身份是摄影师。

昏暗的光线,打着赤膊的画工们,流水线一般的油画工厂,空气闷热得令人窒息。这一切,让余海波深受震撼。

千禧年初,流行胶片摄影,余海波每天带着二十个胶卷到大芬拍摄,游走在一间间画廊,和画工们吃饭、聊天、喝酒,成为好友。

两年后,余海波的摄影作品《中国大芬油画村》获世界新闻摄影大赛“荷赛奖”,大芬也因此在国际上出名。

照片里,有赵小勇的身影,拍摄场地之一正是他的工作室。

赵小勇现在位于大芬村的画廊

上世纪90年代,“中国制造”闻名于世,以量产为主,大芬村的油画也是如此。彼时,中国香港是世界贸易的港口,承接欧美订单,大量的油画订单被发往大芬村。

一个个油画工作室伴随着订单建起,到90年代中期,这里已经聚集了数百名画工,大芬村的规模就此建立。

1998年,在大芬村画了几年画的赵小勇开设了自己的工作室。

工作室的房子是和工友们合租的两室一厅,平摊后月租100元。当时,深圳工厂的平均月工资五、六百元,赵小勇的工作室能赚到1000元左右。

二三十平的画室内,弥漫着颜料的气味,梵高的书籍堆放在工作室里,对于年轻的赵小勇而言,比起在工厂打工,临摹画作,显得自由随性。

赵小勇在临摹梵高自画像

2000年初,赵小勇的工作室不断接到大单,来自中国香港的老板走进工作室,拿出照片,全是梵高的画作。动辄几千张画作,爱人、弟弟和赵小勇要用一年的时间才能画完。他们分工明确,一个人铺底色、一个人画星空、一个人画人物、花卉。

此后几年,订单源源不断,赵小勇开始带弟子。弟子大多是赵小勇的亲戚,弟弟、小舅子、叔叔的儿子。团队内有分工,每个人专注画一幅画。妻子专画《星空》、《向日葵》;弟弟画《夜晚的咖啡馆》;小舅子画《自画像》……

赵小勇临摹的梵高作品

一群人聚集在小小的工作室内,除了吃饭睡觉就是画画,脑袋里没有多余的想法,只有赚钱养家。至于今后要做什么?没有订单了怎么办?这是从来不曾思考的事。

“那个时候来大芬村为的就是赚钱,我们日日夜夜打着赤膊,赶着订单。”赵小勇说道。

赵小勇工作室内的画工

赶订单的日子里,赵小勇和画工们常常深夜临摹画作,他们最爱听一档名为《夜空不寂寞》的电台节目,这是一档专门为深圳的外地人做的节目,《我想有个家》是最常放的歌曲之一。

星空下,整个大芬村都是画笔和收音机的声音。

画工们在临摹梵高画作

100多年前出生的梵高或许不会想到,自己的画作竟然养活了这么多人。“感谢梵高,不只养活了我,也养活了大芬村那么多人。”相比于一辈子只卖出过一幅画的梵高,卖出过十几万幅临摹画的赵小勇自觉比梵高幸运许多。

2005年,赵小勇终于卖掉了家乡的房子,在深圳买房安家。

赵小勇在工作室内吃饭

3年后,金融危机席卷全球,整个大芬村订单严重缩减,大批画工挣扎在贫困线上。赵小勇却意外迎来了一笔生意。

远在荷兰梵高美术馆门前开纪念品商店的客户,为他提供了几年稳定的订单。赵小勇不会想到,6年后,他将在阿姆斯特丹与这名画商再度相见。

而在金融危机来临的前一年,导演余海波的女儿余天琦一起来到大芬村,被画工们的故事深深吸引。在英国学习纪录片的她,决定和父亲一起拍摄一部关于大芬村的纪录片。而纪录片的主角便是赵小勇。

意外与惊喜在未来接踵而至,在夜空下描绘梵高画作的赵小勇还浑然不觉。

1989年,中国香港画家黄江来到大芬村。彼时,大芬村生活成本极低,又临近中国香港,但环境极差。

那时村里还是烧柴的土房,公厕和几间卖杂货的铁皮房是仅有的公共建筑,村前水沟臭气熏天,大芬村被人戏称“大粪村”。

初到大芬村,黄江每月卖给欧美买家几十幅高仿名画,了解到装饰画的市场潜力后,他开始向其他画家传授经营之道。

几年间,市场需求需求飙升,大芬村油画产业异常繁荣,大量仿制名画流向世界各地,黄江也因此致富。

如今大芬村街景

这一年,19岁的赵小勇不知何为大芬村,他初中辍学,带着母亲给的160元来深圳打工,艰苦异常。

彼时的深圳,是改革开放的前沿,但工厂往往照顾本地人,不愿招外地人。初到深圳,赵小勇两个月都没找到工作,一块钱一份的快餐,很快将带来的钱花光。

除了吃饭,还要考虑住宿问题。当时深圳的街边有很多临时搭建的棚子,供人睡觉。但外来人口需要边防证,被抓到没有证件就要被关起来,需要400块钱才能出来。对于赵小勇这样的打工者而言,这是一笔天文数字。

白天,赵小勇和老乡们骑着单车满大街找工作;晚上,便三五成群的睡在马路、桥洞或是山里的坟地。

回想起这段日子,赵小勇觉得很快乐。“因为我们看到了深圳的现代化,能身处其中我已经感到很骄傲了。”赵小勇说道。

赵小勇本人

赵小勇的老家在湖南省邵阳县下面的小山村,初中时,正值打工潮,村里的年轻人大多读到初中便辍学到广东打工。“看到他们打工回来,穿得很洋气,我们就很羡慕,我就说我也不读书了,出去打工算了。”赵小勇回忆道。

在深圳时,为了谋生,赵小勇做过建筑工,进过电子厂。后来,他进了一家藤编厂——柳条编织的篮子,装宠物用的,出口国外。

赵小勇在工厂为篮子描绘花纹,他跟在一个来自菲律宾的设计师身边,誊抄设计图纸,“我整个绘画的底子是在那时学到的。”

赵小勇自画像

这份工作相对清闲,从不加班,一个月能拿到三四百元,在当时已属中等薪资。

两年后,赵小勇跳到另一家陶瓷厂工作,仍旧是画图案。一个月休息半天,加班严重,但在上世纪90年代初,赵小勇便能拿到1000元左右,这一待便是四年。

在藤篮、陶瓷上描绘图案总是不够过瘾,赵小勇从小热爱绘画的初心总是涌动,而这份天赋源自父亲和哥哥的耳濡目染,是家族的传承。

赵小勇的父亲原本在广州军区服役,退役后被分配到国企工厂,常在工厂的黑板报上画画;而二哥的工笔画在当地也十分有名。

年少时,二哥对画画十分着迷,常常画到深夜12点,赵小勇便站在一旁观看。“他画水浒的108将画得很好,我那个时候觉得画得太漂亮了。”赵小勇说道。

二哥去深圳打工后,赵小勇翻出爸爸拿回来的颜料,也开始在家里画画。小学时,赵小勇的美术课成绩总是90分以上,班主任也常说他在绘画上很有天分,还曾送给他一本画稿。

赵小勇在临摹梵高画作

这份隐藏了多年的绘画天分,在1996年底被重新挖掘。辞掉陶瓷厂的工作后,赵小勇来到大芬村,一待便是二十几年。

初到大芬村,赵小勇跟着师傅学油画,但同行竞争,真正愿意教弟子的人很少。但碰巧,赵小勇的房东是中央美院的老师,闲暇时,赵小勇便跟着这位老师学习调色彩。

整整一年,赵小勇没有收入,直到画作被画廊的人买走,终于出师。

赵小勇临摹的梵高作品

在临摹梵高的日子里,赵小勇总是梦想去荷兰观摩梵高的真迹。但做不完的订单,出国的花销,让他和妻子在这件事上总有分歧。

被生活压抑的梦想,迟迟难以实现。

许多年前,赵小勇曾梦见过梵高。

千禧年初,正值大芬村海外订单最繁荣之际,赵小勇的工作室每个月都要接七、八百幅梵高的临摹画。那段时间,赵小勇每天都在琢磨怎样才能把梵高的画画得更好。

一天,朋友来找赵小勇,说工作室内的黑白电视机正放着梵高传,那是他第一次知道,有一部电影是讲梵高的。“我进去看,看得很认真。”

赵小勇在看梵高传记

看过电影后的第二天,赵小勇梦见了梵高。“我就真的梦到了他,因为我在电影里看到了他的样子,跟书本上的梵高一模一样。”赵小勇说道。

梦里,梵高问他:“小勇,你现在画我的作品怎么样了?”

赵小勇在梦中大喊道:“我已经进入你的状态了”,身体不自觉地向前抓,梦醒了。

图源《至爱梵高》

14年后,赵小勇的梦实现了一半,他远赴荷兰阿姆斯特丹去看梵高的真迹。

走到梵高美术馆外,荷兰画商的街头画廊摆满了赵小勇的临摹画,这是一家专卖梵高纪念品的商店,面积不大,来往行人很多。

赵小勇感到失落,原本以为自己的作品会摆在高端的画廊中出售,没想到自己的仿制画卷起来放在铁桶里,卖给慕名梵高的人。而以几百元卖给荷兰画商的临摹画,转手便多了一个零,卖给游客。

赵小勇在阿姆斯特丹街头

更大的冲击,发生在梵高美术馆里。

在美术馆,赵小勇终于看到了梵高的真迹,面对熟悉的《向日葵》,他整整看了十分钟。“不一样,一切都不一样”是赵小勇看到真迹的第一句话,一种陌生感突然袭来。

原作的油彩远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厚重,但却有着更丰富的层次,画作充满了色彩的渐变和更为细腻的笔触。赵小勇看到了梵高创作的痕迹,这种创作的用心是他在临摹时从未有过的心境。

当得知赵小勇专画梵高时,博物馆的管理者好奇地问赵小勇:“你的作品是什么?”他却不知如何回答。

赵小勇的原创作品

导演余海波回忆,那几天,他常常和赵小勇交流到深夜,他深觉画了梵高20年,比不上博物馆里的一件作品。

在纪录片里,火车飞驰,赵小勇看着窗外:“昨天一个晚上都没睡觉,我一直在想,回了中国之后我该这么画下去呢?”

半个月的阿姆斯特丹之行,赵小勇犹如圣徒一般,沿着梵高的足迹一一游走。

在法国阿尔勒,赵小勇走进梵高的画作。在梵高常去的咖啡馆外,赵小勇拿起画笔,半个小时,一幅《夜晚的咖啡馆》临摹完成。咖啡店老板送来咖啡,希望赵小勇将这幅画送给自己,挂在吧台上。

赵小勇在法国阿尔勒镇

去梵高的墓地时,下起了小雨,赵小勇采了一路的花,行至梵高墓前,他点了三支从中国带去的烟,恭敬地插到梵高的墓碑上。

梵高和弟弟提奥的墓碑

远处,乌云叆叇,乌鸦群飞,正是梵高《麦田上的鸦群》画中的场景。纪录片中,赵小勇情不自禁地大喊“梵高”……

图源《至爱梵高》

从欧洲回来后,赵小勇将梵高所有的画作重新临摹了一遍,“我一定要把梵高(的画作)还原得更高,我希望可以卖出更好的价钱。”

更大的转变,源自对原创的执着。在和朋友相聚的饭桌上,赵小勇动情地说:“我只是在临摹梵高的画,毕竟我们是一个画工,你知道吗?我到底能不能成为一个艺术家?我到底有没有什么东西值得别人欣赏?”

此前,赵小勇就曾画过一些原创画,“在那个时候就有一种朦胧感了”,欧洲之行后,这种对原创的朦胧变得更加真实。

赵小勇原创画

第一张原创画作,是爱人,随后赵小勇又画了很多自画像。在朋友的建议下,他从大芬村回到湖南老家,在村口架起画板。

2015年,纪录片《中国梵高》仍在拍摄中,赵小勇和朋友到浙江宁波开设画廊,在写字楼里租了一间画室,专卖原创画。

生意经营得还算不错,但赵小勇始终觉得画商并不适合自己,短暂地闯荡之后,赵小勇回到了大芬村。

赵小勇本人

新冠疫情三年,赵小勇海外订单受阻,生意时好时坏,国内零散的订单难以为继。但这让赵小勇有了更多精力放在原创画上。

赵小勇很喜欢2017年上映的电影《至爱梵高·星空之谜》,在影片中,这个一辈子只卖出过一幅画的男人,充满了对艺术和生活的热爱。

在梵高写给弟弟提奥的信中,他说道“别人眼中的我是怎样的?一文不名者、怪物、不合群的人——一个在社会毫无地位,比最卑微者更卑微的存在。但纵使如此,通过我的画作,我要人们看见,这卑微的肉体里尚存灵魂。”

这句呐喊,时空交错,万水千山,在赵小勇心中震荡良久。


THE END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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